二十多年前,我在方臺二中代課,做班主任。
那時方臺二中建在村子外圍,臨近公康路,所以日光普照,視野開闊。我們所有的教室的窗戶都對著大地,從春草朦朧、夏花燦爛、秋葉靜美一直到冬雪皚皚,我們透過教室的窗戶一覽無余的都是最干凈的最美好的風景。
當代課教師的想法最初是由父親提出的。因為我高中畢業那陣子,在家啥也干不下去,用恨鐵不成剛的父親的說法:“是一個有點文化,但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搖晃的工不工農不農的人”。母親看到父親如此的態度曾建議父親去和一位供銷社的頭說給我安排在村供銷社干點啥,父親斷然拒絕地說:“供銷社都要黃了,我都要下崗了,況且二孩子有點水平能干那玩意兒嗎?”
多年以后,我曾看到大作家陳忠實在他的自傳里提及他當初由于家庭困難輟學在家一籌莫展時,他的父親開導他的話:“不讀書做農民也挺好,做農民怎么了?天下農民多的是,做農民也可以活命”。而父親當時的做法是在那年某一日的午后,拎著從供銷社買來的兩瓶好酒領著我去找我們村一位在教委辦當主任的鄰居。
當說明來意后,這位當教委主任的鄰居到是爽快,問我:“小二咋樣啊,能行嗎?”,我感覺他話里話外流漏出這樣的意思:咋樣,你父母含辛茹苦供學生到頭來還不是如此。不等我回答,父親很不自然的滿臉笑容的沖他說:“我家二孩子行的,他寫作文很好的”。父親在極盡夸獎我之能事?!鞍?,啊,但是你以為教學光憑寫點文章就行嗎?那可是全面的水平”,我聽出官腔來了。在父親的再三要求下,教委主任說:“先到鄰村的小學代課吧,試試看,要是教得好的話,再找機會往上調,要是不行就下來吧”。
我和父親都很知足,但我和父親對此理解迥異。父親肯定在想:終于給自己的兒子找了一個工作,盡管是臨時代課教師,但走一步算一步,也不能讓我在家無所事事。而我當時最本真的想法:自己高考不第,回家務農,即使做一名代課教師感覺也挺榮光的,一是自己這點文化不能就著“鋤頭”吃了,二是如果有機會能考上國家承認的在編的教師,豈不更好,那個時候自己仿佛找到了一個鐵飯碗那樣心滿意足。
鄰村的小學離我們村只有兩里地,我騎著父親的大破金鹿自行車,車把上掛著父親曾用的帆布的拎兜,里面裝著我的教科書,自行車的前后瓦蓋都沒有了,光禿禿的兩個轱轆,騎這樣的自行車有風的天氣一身灰,雨天會濺后背一身泥點,但是即使這樣我心里仍興高采烈的來回上下班,有時在晨風和夕陽里去往,心里詩意盎然,我暢想錦繡未來。
由于我的努力,半年后方臺二中缺個語文教師,我被二中的領導要了去,這一回不是父親說的情,而是我確實努力教書的結果得到了一些人的認可。
上任伊始,為了鼓舞我們班的學習的士氣,我用白紙寫了一副對聯貼在我們班黑板的兩側,對聯的大意是努力拼搏刻苦上進一類的語句,這幅對聯在我們班黑板兩側足足貼了大半個學期,直到后來季老師話里話外說這幅對聯咋瞅都像挽聯,我才恍然大悟,把它撕去了。
那時我們班有五、六十個學生,我為了證明我的教學水平從而讓學生信服我,在教一篇古文時,我不拿課本,背著教的,從古文字詞句我都準確無誤的給同學們講解,我看到我們班一個最頑皮的學生朝別的同學伸大拇指。那時我的自信和幸福交織的滿滿的,因為我知道只有自己優秀,學生們才能心悅誠服。
我教的這批學生和我年齡才相差四、五歲,思想工作很不好做,有一次我發現我們班一位老師家的孩子和另一個女同學互相在寫信,其實就是情書之類的,我當時把這封信沒收了,他們很不好意思,而我就當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不做任何的表態給了他們足夠的臉面,他們也很自覺,歲月靜好的直到初中畢業。在一次思想班會上,我批評某些同學奇裝異服之類的現象,還沒等下課,一位女同學走上講臺問我:“老師你是不是說我呢?”,這突然地一問使我啼笑皆非,其實我是暗自批評一位戴耳墜的女生…….
我們班有一位同學,我教他的時候,他的父親正在服刑,我去他家家訪的時候,看到他家真的很困難,土炕上都沒有一張完好的炕席,面對這種情況,我建議校長免除這位同學的學費,我本以為校長會贊許我的仗義善良的想法,不料校長聞聽后大聲斥責:“你有什么權利減免學生的學費?”……最后我用班費給這位同學墊交的學費,算是做了一件俠義的事情,到現在這件事我也不后悔。
那時候最簡單的想法就是做一個好教師,做一個有文采的老師,做一個正直為人師表的老師,但自從和這個校長的那次辯論之后以及他林林種種的后來的做法,我得出這樣的結論:代課教師永遠是臨時工,成績永遠是別人的,有時候你除了有不誤人子弟的心安外,沒有別的碩果可言,我本在某一年綜合評定應得市先進工作者,校長卻把這個名額給了一位歲數很大的民辦教師,據說有這個證可以為轉成公辦教師增分。
那時就是那種體制,而我在那種體制下曾忘我的工作過,青春時代,意氣風發,干多少也不嫌累,我傻嗎?
不久,我們二中來了一位師范畢業的實習生,和人家相比我總是相形見絀,人家的畢業證書在當時我絕對是望塵莫及的,我只有艷羨的份。記得那年的某次全校師生總結大會,這位實習生在臺上講話很勵志,講話的結尾他引用一句名言:世事我曾抗爭,成敗不必在我。我從他的講話里猜得出他志存高遠,我們這個學校養不住他,但他的抑揚頓挫的講話著實點燃了我永不服輸的信心。
后來我下崗了,說下崗倒不如說是我自己不干的,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歲月的磨礪,什么行業都可以養家,只要是正出正入,沒必要為那幾兩微薄的銀子撇家守個死身子,因為你的付出和回報難以成比例,只要有心智,天生我才必有用!
我曾為那些下崗的民師寫過一篇文章《致那些美好的青春年華》,我曾寫道:他們中的大多數被辭退以后,都有著自己美好的家庭事業和愛情,他們沒有因為位置的改變而失去對生活的信心,因為在三尺講臺煉就的師德注定不會讓他們自己沉淪,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樣,即使被命運的鐮刀揮舞著不讓其向上,阻礙著他們向著陽光的方向生長,可是凡是有土地的地方,那種強者的身影在春暖花開的季節不隨處可見嗎?
真的懷念在呼蘭鄉下教書的那一段歲月,這段經歷猶如陳年佳釀盡管歷久卻彌足珍貴,直到如今仍心有余香。感謝父親,感謝當年的那位當教委主任的鄰居,感謝生活,感謝那些我曾教過的學生們,他們真的給了我一次人生進步鍛煉的機會,使我腳踏實地的一步一個腳印的走路以及總結自己的曾經以便走好更遠的人生,我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真的感恩他們,無論他們是否有高尚的或者是卑微的精神抑或靈魂,因為在那種人與精神的鼓舞與刺激下,那段教書的日子里,我才真的沒有辜負時光,真的,在那樣的環境和氣氛里我沒有閑的時間和多余的金錢成為紈绔子弟。
多年以后,多年以后,直到現在,站在已變成了工廠的方臺二中門前,眼前總是浮現那年那月那樣的底片:透過教室的窗戶目之所及一覽無余:春天的草、夏天的花以及秋天的落葉……
作者簡介:于宏遠,呼蘭區方臺鎮東沈村人,哈爾濱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家在線》簽約作家,文章多發于網絡,農村、農業、農民是文字的主基調,永遠會用筆謳歌故鄉土地上淳樸的父老鄉親,踏實的用文字熱愛滾燙的鄉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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